互聯網上沒有同樣的思維,也沒有同樣的博弈。
博弈的共性,是通過合作與競爭獲取最大滿足。
合作是共享與瓜分的平衡。正如目前的全球化。
競爭,是互勉與互害的平衡。正如當年的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
博弈者在共同時空下確立關系,謀求高低上下、得失進退。
不同時空下,更多的是比較,不是博弈。
人們熱衷討論伊麗莎白一世和慈禧太后誰更厲害。她們都是單身女皇、執政時間都超過四十年。伊麗莎白一世的統治時期,英國開始了全球視野內的殖民統治、并成為世界強國,史稱英國的黃金時代。三百年后,才是慈禧太后的統治時期,中國開始了封閉禁錮下的內部改革。這時,英國打敗了中國。
在歷史的時空里,都是同一盤棋,伊麗莎白一世在三百年前就勝出了。看似對慈禧不公平,意識邊界決定了她們的功業。一個是胸懷世界,一個是胸懷祖國。
她們意識中的“局”不一樣,并非她們的才能和智慧有多大差別。
在量子物理的世界,意識的決定性已經被接受。意識不同,博弈的結果就不同。在現實世界中,意識都受到規則制約。局面中,每個人的意識都是不完整的,都有邊界的局限。
意識成為牢籠,人就成了自己的囚徒。
面臨共同的規則,牢籠變得一致,囚徒間就是博弈關系。入什么局,就有什么對手。不管實力差別多大,在同一個牢里,局限都差不多。
實際上的局,到底是自己的意識、還是共同的規則呢?博弈論是解釋人性的,并不能指導人性,更無法挑戰人性。自由意志和共同規則之間,本身就是博弈。
在傳統博弈論中,世界上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囚徒的困境”。
兩個小偷,被抓,分別審訊。但規則還是很明確的。
第一條規則:只要都抵賴,屬私入民宅,都判一年。都坦白,屬盜竊,都判八年。這跟小偷誓死抵賴的盟約不謀而合,可謂正中下懷。穩穩當當判一年完事。
可是,還有第二條規則:坦白有功,抵賴有罪。一旦對方坦白了,自己就判十年,而對方獲釋。
雙方都坦白了。
這不是最佳結果、也不是最壞結果,而是互害帶來的平衡。
博弈論的妙處,是通過人性來謀求穩妥,盡量排除概率論。
博弈論的害處,是導致人們忽略局面的復雜和規則的隨意。
規則是強者設立的,對弱者不利。強者往往在局外。局內人不知道規則為何出現、何時改變,只能采取被動的博弈。
人性對起源的好奇、對消亡的恐懼,都會聚合成極端的困惑。這時,傳統博弈論所假設的理性并不存在。
被動博弈的玩家必然面臨恐懼,自保的本能必然引發告密和誣陷,導致純粹的互害,沒有真正博弈可言。當受害的玩家參與規則制定時,報復又成為必然。
互聯網帶來一個無限大的新局,人人皆為囚徒。沒有理性的玩家,也沒有規則制定者。玩家和旁觀者,都有各自的歸納和演繹。博弈論又有了新的發展空間。
當初,資本的介入,希望扮演規則的制定者。在十幾年前,創業者為了拿到錢,還比較容易就范。用一個故事換來大把的美元,誰都愿意。
你怎么賺錢?這是每個投資人都要提出的問題,也是唯一的門檻。為了拿到錢,創業者都會在限定的十分鐘甚至五分鐘之內做出回答。其他的問題,都是故意刁難,投資人自己也回答不了,只是借此觀察人的素養。每次都被我識破,破口大罵,所以我至今也沒拿到一分錢投資。
如果態度良好,投資人會收下那份所謂的商業計劃書,然后走流程,仍是博弈。你多了我就少了,我是正數、你就是負數,加起來是零,博弈論管這叫“零和博弈”。
零和階段,局面是封閉的,自己的舒服必然建立在對方的痛苦上,總有不屑,總有妥協。
一旦投資到位,局面開放。雙方的博弈變成了合謀,一致對外,目標是吸引下一輪更大的資金,謀求共贏。這在博弈論上叫“正和博弈”,此時的局內人都不吃虧。
問題是,投資人投了很多項目,只是博彩。創業人押上了全部身家,都是搏命。所以,雙方依然存在零和博弈。投資人會強迫燒錢,創業人會爭取細水長流,避免斷糧。
當當網就是堅決不做廣告,運營上能省就省,生生耗死了絕大多數同業玩家。這一招,美團網的王興也學會了,再艱難也挺住,不花錢,等到團購網都紛紛躺下才發力,反而引來更多投資。
多個玩家博弈,強者制定規則,比如率先發起并贏得價格戰。逐漸,當當網把“贏家通吃”的理論演繹出來。亞馬遜攜全球最強的電商品牌和跨境電商地位,要收購當當網,被拒絕,于是賭氣收購了雷軍旗下的卓越,反而中了雷軍的埋伏。局外人,畢竟是局外人。
規則以規律的面目出現,很多人便開始上當,都認為贏家必然通吃。他們忘了谷歌、易趣在中國也曾是贏家,卻被百度和淘寶逆襲。
勝者為王是真的。贏家是否通吃,要看誰來攪局。這一局通吃了,下一局呢?
曾經占據70%市場份額的瑞星殺毒軟件,擊退了國際巨頭卡巴斯基的輪番猛攻,卻在一夜之間被周鴻祎顛覆。
在賣書上,當當網和亞馬遜兩個曾經的贏家,如今加起來,還不如京東。
賣電器的京東,是書業的局外人嗎?局中有局、局外有局,都套在一起。
電腦的局,套進了手機的局。有何博弈?
尸橫遍野的打車軟件市場,最說明問題。
滴滴打車,并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先拿到投資的。市場上有十幾家在競爭,補貼大戰的費用,逐漸超出了預算的幾百倍。不是力大,而是心大,誰也停不下來。
誰先收手,誰就先死。
幾經角逐,出現三個大玩家:滴滴、快的、大黃蜂,攜手進入決勝局。但搏殺在局外:滴滴背后的騰訊給錢不遺余力,快的背后的阿里有馬云親自搖旗吶喊。大黃蜂呢?不僅地面市場做得好,還開始尋求百度的投資。
滴滴搶先一步,攜騰訊之威攪了百度的局:要投資,你就投我,給你原始股份。
大黃蜂見勢不妙,又去找快的,要求被收購。滴滴掉過頭來與快的搶著收購大黃蜂,導致大黃蜂坐地起價。干脆,滴滴甩開大黃蜂,直接跟快的談合并。
快的開始占據主動,不著急。左推右攻,還是收購了大黃蜂。
滴滴呢?更狠。拉了柳傳志的女兒柳青入伙,進而要跟柳傳志的神州租車聯手。
馬云和馬化騰一看,算了,滴滴和快的合并吧。他倆不是怕柳傳志,而是怕Uber。
這樣一來,柳家父女成了爭競對手,好不尷尬。
情急之下,神州租車往地上一躺,直接哭鬧:你們都是黑車,只有我安全。瞬間刷爆朋友圈。一旦有了政府背書,互聯網大佬也徒喚奈何。好在網友們都上了補貼的癮,群起反擊。神州及時收手,才未釀成慘案。
其他攪局的不是沒有,易到用車公司也在向官府投訴,要求按照反壟斷法禁止滴滴和快的合并。煞是熱鬧。
更好玩的是,這些公司都存在著大量的告密者:把自己的經營數據不斷傳給其他公司,領取多份固定薪水。這又孵化出揭發者、欲擒故縱者、釋放煙幕者等各種小玩家。
每人在局中的地位和眼界不同,意識的邊界就不同,導致立體化博弈。
水漲船高。歸根結底,還是掏錢做局的人支付博弈成本。他們作為隱形人,一方面期待從局中獲益、一方面盯著局外的變化。他們在更大的局中,也困惑。
當困惑轉為恐懼,互害的局面就會失控,要先下手為強。
這時,弱者成了真正的囚徒。
于是,58同城創始人姚勁波和趕集網創始人楊浩涌被六個隱形人囚禁到了一起,強行展開一場合作博弈。
所謂合作博弈,就是界定彼此的利益邊界、達成未來的瓜分協議,然后聯手對外。
這兩個PC時代中國分類信息領域的冤家對頭,被關在一個屋子,餓了可以吃飯、困了可以睡覺,不困不餓就繼續談。不管因為誰談崩了,都可以聊天談別的,等緩過味兒來,接著再談正事兒,直到合并為止。
那些隱形人的意圖很明確:化敵為友、合二為一,共同開拓移動互聯網市場。
連續熬了兩個通宵,一對仇人扛不住了,手拉手走出房間,給門衛遞上了合并協議。
互聯網的本質是關系,關系的本質是博弈。用的是財力,拼的是心力。
看得見的關系不叫關系,看得見的博弈不叫博弈。
意識無邊界。
(本文摘自仲昭川新書《互聯網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