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從忠
記得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人的本性是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發展是傳宗接代的意思)”。無論在何時何地,人都需要吃喝、呼吸、生育、睡覺以及排泄大小便,這是人性,也是人的天性。
為了獲得食物,早期人類自然地形成了一種群體內部互助模式,對于捕獲的獵物群體成員具有共有的權力。原因是,早期人類獲取食物的能力非常不穩定,有人做過統計,六個人協作捕獵和一個人單獨捕獵其風險降低了約80%。另一種情況是,一個捕獵小組也有可能連續多日一無所獲,所以他們需要別的小組成員接濟一些食物;對于那些捕獲了大型獵物的小組來說,假如他們捕獲的是一頭野牛,這時他們擁有的肉食量,就會遠遠超過捕獵小組成員在未來幾日內的食量總和;在沒有發明可行的保鮮方法之前,把多余的肉食分配給其他小組成員們食用,也可以換取這些成員下一次對自己的接濟權力;由于食物貯存的瓶頸和人類耐受饑餓能力的限制,人類必須將一無所獲的風險進行分攤和稀釋,所以共享獵物是一個群體和所屬個體成員之間最現實和最明智的選擇。直至今日聚餐仍然是人類社會最為普遍的聯絡情感的方式,分享食物也是人類最為普遍的表示友好的方式。
在我們中國人的眼里,人與人之間最可靠的,是“血緣”。所以,在處理人際關系時,人們總是要想方設法把非血緣關系轉化為血緣關系,比如“父母官”、“子弟兵”、“兄弟單位”等等。血緣關系中,最親的是母子。母子關系,說得白一點,就是吃與被吃的關系;而兄弟、鄉親,則是“同吃”的關系。“鄉”這個字,甲骨文的字形是:當中一只飯桶,一邊一個跪坐的人。所以,鄉,就是“同吃一鍋飯”的意思。實際上,只要是“同吃一鍋飯”的人,比如部隊里的戰友,單位上的同事,也都多多少少有些兄弟般的情分。如此一來,吃同一食物的人也可以被看作是有血緣關系了,因為食物是生命之源。吃了同一種食物,就有了同一生命來源,豈能不是兄弟?所以,世界上不少民族都有這樣的習俗:如果你能和他們一起進餐,哪怕是只吃一口食物或只喝一口牛奶,便不必害怕被視為敵人。大家圍在一起吃飯,是一個熟悉的過程,是一個相識相知的過程,是一個合作無間的開始,通常水酒一杯,就是阿里巴巴打開財富之門的鑰匙。在飯局里如魚得水的人通常都是官場上混得比較如意之輩。吃政治飯,則關系到會不會吃、懂不懂吃;就關系到會不會做人,會不會做官,會不會打仗,甚至能不能得天下。總之,共餐的目的,是情感的交流,心靈的溝通,血緣的認同;共餐的目的,在于人情,在于血緣,而親與疏、敵與友,竟在于“共食”與否。
錢鐘書說:“吃飯還有許多社交功能,比如聯絡感情、談生意等等。”吃的文化是交朋友最好的武器。在中國,飯局無處不在:結婚有飯局,升學有 飯局,賠禮有飯局,辦事有飯局,過節有飯局,跳舞有飯局,打球有飯局,開業有飯局。實在無事,隨便編個理由也要辦一場。對中國人來說,飲食之道,也是人情融和之道。可以是一場飯局,也可以是親朋好友之間的溝通交流,或者一個生意場上的談判,在這一點上,與西方人自居一 隅,各自分餐有著文化根源上的區別。易中天說,中國人喜歡請客吃飯,并不是中國人好吃,而是中國文化的思想內核——群體意識使然。所以,看一個人經常混跡于何類飯局,幾乎可以洞悉其興趣、愛好、財富、身份、地位。
飯局在中國,也是一個人的社會身份認同體系。一個人的飯局多,意味著這樣幾個潛臺詞:他是有很多朋友的人;他是重要的人;他是受歡迎的人;他是事業有成的人。沒人帶你玩,是一種比失業、失戀和失明更令人恐怖的事情,這意味著你成了社會的棄兒。所謂人脈、所謂圈子、所謂社會關系,所謂生意和交易,最后統統繞不開飯局。酒肉穿腸過,交情心中留,一場飯局下來,各人得到了一張金額不等的社會關系信用卡。透過飯局里的中國人,看得到飲食之道里的政治利益、社會關系、人際規則和文化滋味。廣州某少婦形象生動地總結出了飯局與人生:“戀愛就是無數個飯局,結婚就是一個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