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促進互聯網金融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確立了互聯網支付、網絡借貸、網絡保險、網絡眾籌等互聯網金融主要業態的監管職責分工,指導著中國互聯網金融未來的監管方向。各部委在此基礎上制定的分類監管細則也將陸續出臺。當我們冷靜下來努力嘗試預測另一只靴子的走向與效果時,卻突然發現形勢并不樂觀。
一、當前“一行三會”的監管格局很難形成合力。
盡管人民銀行表示,“人民銀行將與各有關部門一道,加強組織領導和分工協作,抓緊制定配套監管規則,確保各項政策措施落實到位”,但從組織形式上看,人民銀行并非其它部委的領導部門,形成統一、完善的監管機制并不容易。
《指導意見》第(二十)條指出“各監管部門要相互協作、形成合力,充分發揮金融監管協調部際聯席會議制度的作用”,而從歷史經驗看,金融監管協調部際聯席會議制度的作用一直不甚理想。
中國互聯網金融各細分領域的發展并不平衡,因此各監管部門對第三方支付、P2P、眾籌、保險等不同業態在互聯網方向的理解以及監管的緊迫感相差甚遠。在當前金融混業提速的情況下,“一行三會”的監管體制對傳統金融已感乏力,而面對創新能力與跨界能力極強的互聯網金融,體制的缺陷將暴露的更加明顯。
從這個層面看,傳統金融監管體制很難設計出令人滿意的網金監管系統,基于免責的考慮,傳統的監管理念及習慣有可能使監管部門對互聯網金融監管的心態偏向保守。
二、網金監管的執行機構不易落地,各部委細則頒布后如何實施面臨兩難選擇。
按《指導意見》的主旨,歸口管理的形式主要只有兩種,一種是牌照化管理;一種是非牌照化自律式管理。
我們先談談牌照化管理。既然是牌照化,必須有具體的行政許可部門及直接對應的管理機構,能實施的也只有兩種主要方式。一是由各部委制定規則,下屬分支機構屬地管理;這種架構的好處是管理條線清晰、責任明確、反映迅速,但缺點是對監管力量的要求過高,必須縮小被監管對象的數量與規模,并嚴格按審慎監管的思路設定門檻。
從當前中國互聯網金融的發展狀態看,這種做法僅能應付未形成規模的互聯網基金銷售、互聯網保險或者互聯網支付這些對傳統金融機構依賴性較強的領域。各部委執行部門可以通過提高準入門檻的手段實行直接監管或者通過管控傳統金融機構準入標準的方式進行間接監管。
這種方法似乎不太適合管控規模較大且不太依賴于傳統金融機構的P2P等領域,除非管理部門希望95%以上的平臺關門。這種方法還容易形成誤傷使行業創新力消失,或者使平臺的商業模式無法維系。
牌照化管理的另一種方式是由各部委制定規則,各省金融辦或地方同類機構屬地管理;這可能是大部分部委希望采取的一種監管架構,各部委只需出臺相應的管理辦法與指引,在條線上無需付出多少成本。這種方式的問題是,各省金融辦或許不愿意或無能力承擔此責任,這也與金融辦的行政屬性不匹配。目前銀監會對小額貸款公司的管理暫時就是這種方式,看上去網金監管仿照執行未嘗不可,但仔細分析后你會發現此間差別甚巨。
小額貸款公司原本就是屬于各省金融辦主管(個別省份除外),本是其親生的孩子,金融辦管理小貸公司責無旁貸。而要求各省金融辦對互聯網金融進行監管就會面臨監管能力不足缺乏管理基礎的困境,這些金融平臺均是庶出,且具有跨越地理空間的特征,極難甄別并接受監督。
互聯網金融又容易引發群訪性事件,且常與非法集資、集資詐騙交織在一起,各省金融辦也會顧慮多多、力所不逮。當然,肯定有相當多的省級政府愿意用牌照化的手段來約束區域內的互聯網金融企業,以提高準入門檻的方式來維持監管質量,或通過行業協會繞道管理,當下一些省份已經做出了一些嘗試,但結果很難預料。
不同省份的不同監管思路與力度有可能使互聯網金融平臺跨地區游擊,以弱化監管的效能。另外,各部委對省級政府金融辦并無垂直管轄權,這種松散的垂直體系,與其說是屬地監管,還不如說是各行其政。
我們再看非牌照化管理。最現實的方式無非是各部委制定規則,通過指導成立行業協會,實現行業自律管理。這也是業界普遍傾向的一種方式,但這種方式本質上不是監管,在部委擬將出臺的細則缺乏法律權威性的情況下,這種方式對行業的規范作用極其有限,且體制不順。
2015年7月8日,中國政府網公布了《行業協會商會與行政機關脫鉤總體方案》。該《方案》明確指出“理清政府、市場、社會關系,積極穩妥推進行業協會商會與行政機關脫鉤,厘清行政機關與行業協會商會的職能邊界”;“取消行政機關(包括下屬單位)與行業協會商會的主辦、主管、聯系和掛靠關系”。
該方案盡管沒有完全堵死現階段行業協會行使一定管理職能的路徑,但依靠行業協會實施監管的思路肯定不符合國務院根本精神,而且行業協會也根本不具備監管執法的權力與能力。
國家級協會與地方協會完全沒有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各級金融辦與行業協會之間的關系也無法厘清,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賦予行業協會過多的行政權力(或垂簾聽政式的變相行政權力),則容易使協會被業內權貴把持,隨意背書或欺負弱小等行為便難以避免;如果不賦予行業協會相應權力,想象中的監管又會嚴重缺位。
三、各歸口的監管部門關于牌照化或非牌照化管理的選擇也會出現分歧。
不排除有的部門對某些領域實行牌照化管理,發牌權在中央各部委、派出機構或各省金融辦的可能性也都存在,準入的要求也會出現區別。
多數情況下,牌照化與否的決定權有可能歸于地方金融辦,但至于金融辦是否接招,積極性如何各省更會出現較大差別。如果完全實行非牌照化的管理,即使未來落地的各部委監管細則再完備,也會因缺乏相應的執行機構而出現監管缺位的問題;而如果完全實行嚴格的牌照化管理又會扼殺互聯網金融蓬勃的生命力,與政府倡導的方向不符,此中尺度很難把握。
換一個角度看,傳統金融體制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互聯網金融對金改的推動作用不可小視,特別是傳統金融機構大規模進入互聯網領域更需要來自外部的強大的刺激,監管部門護犢子的心態將更會讓傳統金融機構危機感喪失、止步不前。如此說來,監管細則落地的這只靴子也只是又一次扣響了中國金融改革大門的門環,權力與思想的博弈剛剛開始。
四、各部委陸續出臺的監管辦法或細則,迅速產生巨大執行效果的可能性不大。
基于《指導意見》本身并非法律也不是行政法規,而僅僅是一種規范性的文件,在此基礎上各部委即將出臺的監管細則其規格也很難上升到很高的地位。
未來以部委規章或行政法規、規范性文件身份出現的監管細則,如果缺乏具體、明確、有力的執行部門,其作用將大打折扣,最終只能淪為事后監管。即使動用監管部門的條線力量,也很難適應互聯網金融的監管需求,地方金融辦、行業協會更無法承載這樣的監管任務。
因此,不合規、不合法的互聯網金融平臺仍會不停地出現。當然,大量草根平臺的死亡應是大概率事件,但與其說這是制度的效力,不如說是相關部門的態度讓原本缺乏實力、心存幻想的平臺失去了繼續忽悠的信心。
網金監管為什么會面臨兩難困境,其根本原因在于我們犯了一個典型的邏輯錯誤,那就是將審慎監管與非審慎監管混為一談,特別是中國金融向來缺乏非審慎監管的土壤。(科普:所謂審慎監管是指監管部門以防范和化解銀行業風險為目的,通過制定一系列金融機構必須遵守的周密而謹慎的經營規則,客觀評價金融機構的風險狀況,并及時進行風險監測、預警和控制的監管模式。)
一行三會本身能承擔的是對金融機構的審慎監管責任;而對非審慎監管領域的管控最終只能依靠法律、法規來約束,其最終的執行效力也是依賴于法制的力量達成的;在非審慎監管領域,監管部門制定的指導性原則也是通過法律進行傳遞的,自身并無力執行。
但至今為止,中國的非審慎監管的金融法律、法規嚴重缺失,審慎與非審慎監管也常被混用,原本屬于非審慎監管范圍的某些領域,監管部門也習慣性地沿用審慎監管的思路。當下對小額貸款公司的管理就是如此,其頂層制度在設計之初就出現了偏差,錯誤地將不具備吸收存款功能的小額貸款公司納入了審慎監管的視野。
嚴格的準入與過多的約束嚴重影響了小貸行業的發展,各省金融辦在審慎監管心態下制定出的游戲規則很多都背離了市場規律,最終均會被市場一一拋棄,非金融辦之錯,而是性質誤判而已。
如今對互聯網金融的管控也出現了這個傾向,監管部門至今為止似乎很少提及審慎監管與非審慎監管的劃分范圍。《指導意見》中一個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把金融機構當作互聯網金融的主力,監管部門顯然仍未意識到互聯網金融本身的特點。
對于當下喧囂塵上的互聯網金融而言,很多產品與平臺的組織形式完全是傳統金融產品與機構的變形,僅是變相地突破了監管的紅線而已,的確應納入嚴格的審慎監管范圍,這也是讓監管當局對互聯網金融本質產生誤判的主要原因。
實際上,當下互聯網金融的高熱更多體現的是民間金融壓抑下的另類突圍,而不僅是金融產品互聯網方向的技術創新,在這里我們互聯網金融從業者也應該深刻反思。《指導意見》僅從另一個角度重申了審慎監管的基本原則,給互聯網金融劃上了若干條紅線,但并未在打破金融壟斷上作任何實質性嘗試,而這恰恰是中國的互聯網金融最需要的營養。
我相信在《指導意見》基礎上出臺的各部門管理細則也同樣如此。監管部門大量沿用傳統的監管理念來管控互聯網金融,容易產生兩種結果,一是將本屬非審慎監管的領域囊括其中,用審慎監管的思維將其扼殺;二是對非審慎監管的領域置之不理,出臺一些寬泛或不合理的規定,在法律不健全的情況下變相放任自流,在事實上逃避監管責任的履行。這兩種結果均會扼殺非官方金融的良性發展,無益于中國金融行業的重生。
監管部門一定要設法從壟斷金融的體制內切出更多的蛋糕讓民間金融分享,僅僅劃出紅線是不夠的,對民營銀行設立的過度限制也是不應該的。互聯網金融對傳統金融的沖擊力與影響是巨大的、不可逆轉,如果用堵的方式來解決,其背后強大的民間資本一定會用其它的方式進行突破,而這種突破有可能是災難性的。大量極具互聯網特征的新金融手段和新金融工具一定會出現,用傳統的審慎監管思路顯然是不合適的。
金融監管當局應一方面深化金融體制改革大量引入民營資本,另一方面要積極推動中國金融法制的建設,指導各級部門制定規則,在此期間適當的行政許可是必須的。通過設定不同的門檻,將非官方金融機構逐漸分級,形成梯次的非審慎監管的金融市場以彌補官方金融體制的缺陷,這或許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網金監管的另一只靴子很快會落下,不同的主管部門扔出靴子的方式與力度也肯定存在巨大的差異。剛性的靴子一定會砸死很多人,甚至會讓某些領域走入寒冬;拋歪的靴子或許只是一種姿態,嚇死些許膽小之人,膽大妄為的草莽仍會叢生。誰能成為合格的割草工人?我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