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榮強給女兒的100封信——第7封

親愛的女兒：

爸爸來給你寫這封遲遲未寫的信了。

這封信的內容，也許你看不大懂，就算懂其中的意思，也不能夠深刻地領悟；就算有點領悟，我也覺得調子灰了一點。不過沒有關系，這些，你終久都需要體會的。

我其實要說的，就是三個字——知天命。

我認為孔子真的太偉大了，在2000多年前就把人生不同階段的狀態作出了如此精確的描述：“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

幾天前，我與幾位老朋友吃飯，說起自己過去一年，最深的感悟就是“知天命”。何謂知天命呢？一般正式的學術上的解讀，指的是人到五十就知道自己為天所命，此生不虛。而我不這么看，我認為，所謂天命，就是自然賦予人的生命的極限，說得直白一些，就是人到了五十歲，才徹底明白人生真的非常短暫！

對于人生的短暫，過去雖然也知道，且有些如“逝者如斯”比喻與說法曾掛在嘴上，也曾計算過一生按80歲計算，也就不足3萬天的光景。不過，以前自己年輕，說起這些詞匯，都是相當的輕松，假裝深刻，不是真的明白，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須躬行”。

曾在1980年代，我學習美學的時候，大約是在朱光潛先生的書里面看到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古希臘或羅馬時代，一個晚上，國王與大臣在王宮里，坐在火爐邊討論什么是人生。大臣說，人生就如同一只小鳥從一扇窗戶飛進來，然后在火爐旁稍停片刻，又從另一扇窗戶飛進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這個故事對我的影響比較深，在兩年前重慶晨報記者采訪我時，我也說起過。它讓我很早就以一種悲劇的態度來看待人生，當然，同時也以喜劇的態度對待人生。

過去的一年里，直到最近，我總是在晚上睡到床上，閉上眼睛到睡著之前，有一種死亡的恐懼，黯然神傷，甚至悲從中來。雖然不是擔心馬上就死去，而是覺得這一生沒有多少時間了。

為什么我總是這么想呢？也許有以下幾個因素：

一是，突然發現我的媽媽老了許多。去年，你的婆婆、我的媽媽看上去老了許多，牙齒全掉光了，嘴巴萎縮，面容蒼老，而我又清楚她僅僅比我大30歲。而在30年前，我自己才16歲，青春年少，激情滿懷，一切都歷歷在目，恍如昨天。30年似乎一恍就過去，而再過30年，我就像自己的媽媽那樣了嗎？這還得自己保重得很好才行！

二是，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如從前了。雖然沒有啥問題，但體力、精力大不如從前，尤其是眼睛開始有些老花了，非常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人生已經過去了一半——如果我可以活到92歲的話。人活到現在，你無論怎樣，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天天地老去，直到死去。前些天在你婆婆家過年，她感慨，過去日子很苦，現在好了，可以人又老了——人為什么要老啊！其實，她感嘆的不是為什么人要老，而是人為什么要死！多么無奈的自然法則啊！

三是，現在感覺時間過得非常的快。小的時候，人都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因為一切都充滿了希望，而長大了，就可以去實現自己的愿望。而且，小時候，人對于時間的感覺，與現在的感覺不同；小時候覺得很慢，而現在感覺很快。我們由廣州回來重慶生活，再過一個月，就是8年了。而這8年，雖然經歷了不少的事情，但似乎還沒有多久。再往下想，這一生，我還有多少個8年呢？

去年參加北師大的哲學課，美學課劉成紀教授講到了他幾年前的死亡恐懼，引起了我的共鳴。這種也許每個人都將經歷的死亡恐懼，令我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尤其珍愛你這個親愛的女兒。

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寄托，我喜歡你的調皮、聰明、瘋顛，從模樣到性格，都延續著我的基因。雖然你10歲了，晚上你要睡在爸爸的身邊，對我是一種安慰；出門上街，你要我抱著你，背著你，我都非常愿意；看著你跑啊跳啊，我從心底深處，感到一種生命的活力。我把你的活著，就當成是自己。

因為有你鮮活的存在，我才重新有了生命的意義，從而可以超越死亡恐懼，真正達到知天命。

我渴望，你永遠都活蹦亂跳地圍繞在我的身邊！

             永遠愛你的爸爸  樊榮強

二〇一二年二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