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拜師學藝。

以天為師，通道。以地為師，通經。以人為師，通技。

沒有師呢？

沒有師，還有詩。

詩是虛的，無所不在，彌漫在每分每秒。詩是感性。任何理性，對于詩，都是雜質。雜質多了，詩就沒了。

人剛出生下來就是一首詩，所以人見人愛。等到人知道愛自己了，就有了理性，人就不是詩了。長大以后寫詩，只是為了懷念那段沒有記憶的日子。

理性是一堵墻，把人圍在人生之內。如果不用腦袋撞墻、或腦子總不進水，第二段沒有記憶的日子，又在墻外了。我們不再承認那是人生，管那叫“死亡”。

人生必須在墻內，才算數。這叫什么邏輯？

你不認識邏輯，邏輯卻認識你。邏輯就是專門找上門來逗你玩的，玩一生。

自由、平等，插入、射精，這些，都是邏輯。

按邏輯辦事兒，就顯得一生很規范，也很值。

不按邏輯辦事兒，總覺得對不起人類的科學。

每個人都是“人類”身上的細胞，所以生死一瞬間。人生對我們來說，只是參與了一次新陳代謝而已。邏輯就是“人類”身上的神經。離開人類，邏輯對我們就不管用了。

從那以后，即便別人在史冊中發現了你的名字，也不會總惦記你。對于他們，能知道你曾經活過，就已經算你光宗耀祖了。

但我們希望自己實際上還活著。人類那一段，是墻內的事兒。

理性是墻，阻擋我們離開人類。當我們討厭人類的時候，墻，就是障礙。它不是那么冰冷，也很溫柔，它一直在挽留我們，雖然我們認為那是阻擋。

墻壁再仁慈，畢竟是墻壁。

對于智者，人生就是打通一切。包括墻。但不僅限于墻。在這個過程中，自我為師，別無選擇。不管學什么，只要學成了，學生總是要告別老師的。我們會告別自我嗎？

佛祖說：但愿如此，應該如此，僅此而已。

只不過，佛祖的話，總是讓人聽著糊涂。好像他怎么說都有理似的。

我們就不能自己說了算嗎？佛祖又說：沒問題，你就是佛。

只有這句話，才像是佛說的。理論上，佛就應該這么說話。

但邏輯告訴我們：想學習，必須拜師，不能自己拜自己為師。

中國的傳承，一直師徒制。關起門來比親生兒女還親，什么都傾囊相授。沒有標準、沒有考試，只需投緣，否則給多少錢都不收你。中國人，高就高在會玩虛的。高者在虛。

跟師父學什么呢？學成功。父母花錢送孩子拜師，就是為這個。

但沒有任何兩個人的成功是一樣的。師父再成功也是師父的，何況師父一般都不太成功。真正成功的人都忙著吃喝玩樂，沒工夫收徒弟，關鍵是看不上那點學費。

不過，好師父還是有的。他知道：沒人能把自己的成功經驗用于別人成功的階梯。所以，好師父都比較狠毒，逼著徒弟自己去磨練。徒弟跟別人打架，師父在旁邊看熱鬧，從來不伸手。徒弟打贏了，師父就趁機把徒弟罵一頓。打輸了，罵的更狠。

所以聰明人都不拜師。無知者無畏，無師者自通。事實也很快證明，這種做法很高明。比如，三十而立。這意味著什么？一個小毛頭，沒有經驗、人脈、資金，卻做成了一生中最值得欣慰的事兒。

比高明更高的，是英明。英明的人更不拜師。上帝造人，誰造道法？沒這么個人。

英明的人都想學道法，道法才是干貨。年頭久了，不想干都不行，水分早已蒸發。

不得已的人，才學技法，那是給人打工的入場券。

絕技很多，師祖是誰？至少像子午流注、經絡圖譜這些絕技，不得病的人不知道它們的厲害：拿根針一捅就好。多大的騙子，都不敢不比劃一通。有絕技的人就敢。不比劃，直接就把事兒給辦了。可惜，真正的絕技，還是失傳的多，發展的少。

有些絕技也不可能發展，因為壓根兒不是學來的。比如《易經》、《黃帝內經》之類，根本沒有作者。每人都把各自偶像放在作者一欄，但心里清楚：絕技是墻外漏進的風聲。

如今我們都在墻內，腦子好的都在研究科學。至少科學已經證明：有些事兒，不是人干的。觀察與思考的局限，不僅是因為墻。

互聯網造了一個大缸，用信息和數據當藥水，把我們的大腦養起來了，還通上了電。

也只有在互聯網上，我們才能相信，科技時代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們躺在沙發里，所擁有的，只剩下一個“缸中之腦”。所謂的發現需求、發掘需求、創造需求，并沒有什么道義上的不同。因為除了穿墻而過，我們本就沒什么需求可言。

互聯網對人類智能的影響，是回歸或跳墻。人類除了智能，還有什么？可是，智能正在被代替，什么都可以“搖一搖”。人類可以被代替到什么程度？沒有老師能夠回答。

無師自通，到底要通什么？從生到死，起碼要打通五個障礙。

知識障。常用的就兩招：上學、看書。那也學不完，太多。互聯網幫了忙，想知道什么搜一下全有。書就不用看了，越看越傻。所謂飽學之士只會欺負人，說點啥都能逼著你悄悄去百度。壞書，都是笨蛋寫的。好書，都是對牛彈琴。破了知識障，叫有知。

文字障。知識在書里，文字都在筆頭。天人感應誰都會，但寫出來，要靠文字。文學家就是這么來的。可惜文學家都被文字困住了，想象力在文字中得到無窮的滿足，就不舍得撕破文字的嘴臉。文字只是個把手，還靠自己開門出去溜達。破了文字障，叫認知。

性別障。好不容易完成發育，這才發現，從異性那里得到的痛苦總是比快樂多，僅有的快樂也是自己想出來的。異性總在洗臉洗澡換衣服，就是為了取悅我們，可我們感動不起來。愛情只能是一男一女同時愛上對方、并在某個時刻同時不愛對方。差一秒都不行。否則就是哀怨，不是愛情。這是最基本的平等。連這點平等都沒有，去折騰別的平等就更無趣。破了性別障，叫感知。

心障。互聯網為了滿足我們的胃口，把整個世界都端上來了。打開屏幕就入世、關上電源就出世，已經跟神仙差不多。但我們仍有很多事，一直很介意，卻也不提一提，于是更加介意。破了這個障，叫覺知。

靈障。聰明人就別想過這關了。老天是公平的，越愚昧的人，就越喜歡聽故事，聽多了就迷信了。一個人，不在迷信內外揚鞭躍馬走上幾個回合，就只能一輩子停留在看看科幻動畫的水平。破了這個障，叫無知。

此生無知勝有知。互聯網上沒有珍貴的東西，只能使人類變得無知。這是好事。

有時，我們打開電腦，當常去的那個網站因維護而暫時無法登錄時，諾大一個互聯網，我們竟不知道去哪里。鼠標，就那樣長時間愣在那里。

墻內，總是漆黑的。好在黑暗中，還有一刻高貴的心，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