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和他的三個學生》
作者:王澤仁
孔夫子,只要是中國人,想必都認識他。千古圣人,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孔夫子之所以稱為至圣先師,不僅因為他創建的儒家學說,更因為他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位教育家,他的私塾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民辦大學。
從孔圣人之后,知識開始全面下移,平民百姓也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了。孔夫子的學生來自社會各階層,且年齡夸度也相當的大,甚至于有的學生,父子兩人都拜在他的門下,由此可見,孔夫子是開風氣之先的人物!我們讀《論語》或其他儒家經典會發現,夫子的教育方法非常先進,直到現在也不過時,除了案頭講課之外,還有問題對答,啟發思考,學習討論,郊游感悟,因材施教等;更重要的是,他加入了游學考察和學以致用,堅決反對書呆子式的讀書法,他很多學生后來都在各國政府擔任要職。
在他眾多知名弟子中,流傳著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我們今天只分享一個小故事,其間涉及到孔夫子的三位代表性弟子。由此可一窺圣人教育的獨到之處,也可借此領略一下圣人弟子們千姿百態的風貌。
孔夫子帶著弟子們周游列國,意圖推廣自己的學說,為當世國君所用,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可沒想,處處碰壁,無人理解,都認為他的治國綱要和改造社會的藍圖太不合時宜了。最后好不容易被南方力圖復興的楚昭王看上了,打算聘請孔子為政,孔子欣喜非常,以為曙光終現,可以一展才學了。
正當孔子大隊人馬打算前往楚國,途徑陳、蔡兩國時,發生意外了。陳、蔡兩國屬于春秋時期的小國,與楚國接壤,擔心楚國一旦重用孔子,重新強大之后,作為鄰國,麻煩可就大了。于是派兵圍困孔子一行,絕糧七日,大家餓得頭暈腦脹,很多弟子都病倒了,老師孔子卻毫無悲觀之感,每日照常講課,慷慨激昂,彈琴伴唱,不以圍困所動,史稱:陳蔡之厄。
面對眼下糟糕的情形,老師卻如此達觀,弟子們很是不解,開始有情緒了,紛紛竊竊私語,抱怨老師,但卻沒有人敢站出來。
孔子的弟子子路是個直腸子,且孔武有力,心里藏不住事,在眾學生中,絕對是最耿直的一位。讀《論語》,經常挨老師罵的,一定是這位子路先生。但孔子對子路其實是相當喜歡的,他的罵子路,就好比父母訓兒女一樣,屬于疼愛的罵。孔子曾當眾說過,自從有了子路,出門就沒人敢欺負自己了。由此可見,子路對老師是相當維護的。自己和眾師兄弟們對老師有意見,那是可以的;非門人弟子如對老師無禮冒犯,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多么可愛的形象!
這時候,子路實在憋不住了,非常生氣的問老師:“君子難道也會貧窮嗎?”孔子正色道:“君子再怎么窮也會堅守道義;哪像小人,一窮就無所不用其極了。”孔子非常敏銳,他也意識到了學生中有不滿情緒了,子路不過是爆發出來了而已,還有好多人憋在心理呢。如果不及時做好思想工作,隊伍的凝聚力恐怕要就散掉了。
孔子決定搞一次卓有成效的團隊溝通,于是就將學生中最具代表性的三位弟子,依次叫到自己面前,單獨的談話。這三位弟子都位列孔門十大杰出青年(孔門十哲),屬于孔子學生中精英中的精英。
首先召來談話的自然是暴脾氣的子路了,因為他的意見最大。一見子路,孔子就問道:“子路啊,我們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可為何我們卻像野獸一樣,整天在原野上東奔西跑呢?其他門派的人都吃香的、喝辣的,人人為國君座上賓,談天論道;我們卻漂泊無依、居無定所,一會北漂、一會南漂、一會中部漂呢?現在更糟,搞得連飯都吃不上了,難道是我追求的理想不對嗎?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呢?”
子路聽后,尋思:既然老師不打自招,那我也就直話直說了。遂回道:“老師啊,既然您也知道我們目前的困境,那我就直言不諱了。或許我們還沒達到‘仁人’的標準吧,否則人們為什么不信任我們呢?又或許我們的智慧還不夠吧,否則為何人們處處與我們為難呢?”
其實子路不用回答,孔子都知道他會講些什么,他對每個學生太了解了。胸有成竹,早就有了應對子路的話了。遂對子路說道:“是這樣的嗎?子路啊,假如仁人志士必得世人信任,那伯夷、叔齊為何會餓死在首陽山呢?要是聰明才智之人必得國家重用,那為何王子比干卻被挖了七竅玲瓏心呢?由此可見,你的理由大有問題啊!君子修道立德,等待命運的安排罷了。時運有好有壞,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間博學深謀而時運不濟的英雄,多了去了,難道就我孔丘一人嗎?君子唯一要做的是不以窮困而改變節操啊!”
子路被老師的口才給徹底征服了,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遂轉身離開,回去好好消化吸收。接下來換子貢面見老師了。
子貢,名端木賜。這個學生口才一流,攻于辭令,善于雄辯;且辦事通達,諳于經商,為孔子眾弟子中的首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話就出自他之口,為后世商界所推崇。首富子貢此時即使有大把鈔票,在兵圍之下,也是毫無用武之地了。面對目前的處境,子貢也是一臉的不高興,只不過作為商人,他遠不像作為武士的子路那么魯莽罷了。
孔子對子貢這個學生也是蠻喜歡的,曾夸他是“瑚璉之器”,意即才能卓越,可擔大任。但孔子也說過‘君子不器’的話,意思是:君子心懷天下,不限于具體的功用。由此可知,孔子認為子貢是實干人才,而非體道之人。
一見子貢,孔子問了和子路同樣的話。這時,子貢外交家和商人的本性暴露出來了,此類職業說話的套路總是先夸獎對方,然后提出自己的方略,不知不覺間就將談判對手帶入自己的思維模式里了。既然老師征詢自己的意見,子貢遂回答道:“老師啊,我自從拜您門下,習業以來,深感折服,受益匪淺。您的學說深邃偉大,您的理想高尚純潔,普天之下能有幾人理解呢?世間之人皆是凡夫俗子,功利至上,他們怎么能夠容納的了您呢?我想這正是我們始終不得志而漂泊無定的原因啊!老師為何不稍微變通一下,放低點姿態、降低點標準,委屈一下自己,順從一下世俗的要求呢?唯有如此,您才能被世俗接納,被國君重用,到時,我們就不存在所謂的溫飽問題了,大可放手實現您的抱負!”
子貢的一席話,說的可謂是有理有據,原則性不強的人,估計早就被他的話給打動了。但孔子何許人也!他此次溝通的目的是要給弟子們洗腦,怎么可能讓弟子們給洗腦了呢。當即毫不猶豫的回答子貢道:“賜啊。你怎么能講出這樣的話呢?農民勤奮種地,不一定保證豐收;工人精心制作,也不能確保買家滿意;至于君子克己修身,完善人格,追求理想,即使一以貫之,堅持不懈,也不一定能夠獲得世人的理解包容。這是世間常理,而如今您卻要我改變志向,降低標準以迎合世俗,求其接納。賜啊!該怎么說你好呢。你的志向褊狹,思慮淺薄啊!”
子貢縱橫商場,談判無數,從無敗績。今日被老師說的是啞口無言,佩服的五體投地。低頭出來,傳話顏回入見。
顏回,乃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勤奮好學,砥礪品行,相當于班上的學習委員。他不僅自己品學兼優,還經常主動熱情的幫助其他同學進步,孔子不止一次在全體同學面前夸獎顏回。他常說:“我自從有了顏回,在他的影響下,弟子們更加親密團結了。”由此可見,顏回的人際關系也是相當好的,情商極高,使得師兄弟們都能和睦相處。
顏回見到老師,孔子和顏悅色的問了與子路、子貢相同的問題。也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得意門生的答案,是否與自己心中期望的相符。顏回果然與眾不同,不負老師厚望。他的回答前半部分和子貢類似,基本上也是贊美老師的學問、品格、理想至高至大,超越時代,故當世的人們難以理解也無法接納。但后半部分,顏回應答的就比商人思維的子貢境界高明的多了。他安慰老師道:“老師啊,盡管您不被世人理解,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先生您只須堅定的推行自己的學說,即使不被接納,又有何妨呢?正所以不被容納,才更顯得您是一位偉大的君子啊!假如我們學問不高、道德不立、理想不行,那是自己的恥辱。如果這些我們都已經做的完美了,卻還不被人理解包容,那就不是我們的問題了,那是當權者們的恥辱啊!”
孔子一聽,欣然而笑,開心不已啊。樂呵呵的對顏回說道:“知我者,顏氏之子啊!你這小子,果真不同凡響。假如你是個大富豪,我都情愿去給你當管家。”師徒倆就這么一唱一和的結束了這次談話。
子路、子貢、顏回三師兄弟受了老師的一番教誨之后,回到班級里面,紛紛的傳遞正能量,大家立馬又群情高漲,暫時忘了眼前的饑餓了。孔子不愧是個圣人,團隊建設的高手,溝通的頂級藝術家。針對同一個問題,通過與三位代表性學生的對話,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的就化解了團隊的抱怨和情緒。
孔子隨即派遣外交能力極強的子貢暗中出使楚國,請求楚昭王的協助,在楚國軍隊的幫助下,孔子師徒才得以擺脫困境。楚昭王欲要重用孔子師徒,并打算賜給孔子七百里封地。卻被令尹子西(宰相)阻止了,孔子想要在楚國一展抱負的理想就這樣化為泡影,只能繼續輾轉流浪,奔走呼號了!
晚年的孔子,回到了自己的祖國:魯國。他對于從政改造天下已經心灰意冷了,一心潛居在家,整理典籍,傳承文明。孔圣人的晚年也是相當凄涼的,他的兒子孔鯉先他四年去世,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不已。不到兩年,他最得意的弟子顏回勞累病故,享年41歲。孔夫子傷心不已,數次落淚,在眾人面前,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僅僅一年過后,子路又去世了,且死的相當壯烈。子路死于衛國內亂,他當時是衛國的將軍,被人剁成肉醬,慘不可言。可他臨死前依然沒有忘記老師的教誨,結纓正冠,說道:“君子死,冠不免。”從容而又尊嚴的倒下。孔夫子雖然早已預料到了子路的結局,但噩耗傳來時,心里難以承受,就這樣病了。
不到一年,孔圣人也離開了這個傷心的世界。臨終前七天,他做夢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當子貢來看望老師的時候,孔夫子病情回光返照,拄著拐杖在門外散心,對子貢說道:“賜啊,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呢!泰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天下無道已經很久了,沒有人理解我的主張。昨晚我夢見自己坐在兩根柱子之間享受祭奠,這是殷商的禮儀,我本是殷商之后,估計快要死了吧!”說完他的眼淚直往下流!
孔子去世,終年73歲,葬于魯城北泗水岸邊(今曲阜城北)。弟子們為之守墓三年,圍繞在孔子墓旁整理老師生前的語錄,也就是我們現如今看到的《論語》。三年期滿,弟子們依依不舍,久久不愿離去。子貢更是結廬守墓長達六年,后人為紀念此事,在孔子墓西建屋三間,立碑一座,題為‘子貢廬墓處’。
澤仁曰:“吾每讀孔子之書,常掩卷自省;亦曾兩謁曲阜,瞻仰圣人,無不震撼!夫子一生,顛沛流離,終不得志,幾如喪家之犬;及至晚年,身心屢創,凄苦孤獨。每讀之,不免哽咽落淚!然其學光照千古,遺澤萬代。嗚呼!夫子雖故,精神永存。老子言:死而不亡者壽。豈非孔子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