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在《大學》里曾引用孔夫子的話：“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呼！”并繼續(xù)發(fā)揮道：“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以此作為其《大學》“八目”（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也）之“誠意”篇的結(jié)尾。

《大學》一文，字字珠璣，意境深遠，但是并不難讀，許多語句近似白話。但是上面這段話卻并不好懂，尤其作為“誠意”篇的結(jié)語，理解起來，邏輯上的彎兒不太好轉(zhuǎn)。

好在這并不是本文要討論的范疇，因此暫時將這位孔門少東家——曾子的微言大義按下不表。

單說孔老夫子這一句關(guān)于“訟”與“無訟”的話，對于我們今天所處的這個法治社會，實在是很有啟發(fā)。

按南懷瑾先生的解釋，孔老夫子這段話的大意是：

我聽人打官司，和一般人的感受一樣。聽著原告、被告、代理律師的發(fā)言，都是各有個的理由。當聽到這一邊說的很有道理時，不由得站在這一邊，就像這一邊的當事人一樣，感覺自己特別理直氣壯。可反過來，聽另一邊說得也很有道理，于是不由得站在另一邊當事人的角度，覺得很冤枉。令靜下來，客觀地想，必須使大家不要爭訟了才好，最好都心平氣和的，事情得到圓滿解決。

換句話說，孔夫子希望“無訟”。

曾少東家顯然同意他老師“無訟”的觀點，但是，比起他的老師來，涵養(yǎng)畢竟差了一些，直接扔出一句：“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而且還說：“此謂知本。”

意思是說，那不合情理的一邊，就不要讓他再說下去了，就按大多數(shù)人共同認定的是非善惡標準（按今天說來，即是法律），判了就是了。或者說，曾少東家的意思是要對大多數(shù)人的意志有一種敬畏和尊重，這才叫“知本”。

曾少東家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息訴止紛，可能很有效，但是要放在今天，是違反訴訟法的，這相當于剝奪了當事人的辯論、陳述權(quán)了。

當然，曾少東家這句“大畏民志”，表現(xiàn)出極強的“法制觀念”，是值得肯定的。許霆案改判，恐怕也是“大畏民志”的表現(xiàn)。

再回到孔老夫子的話。前半句，說的是實情。許多訴訟糾紛，道理并不是一邊倒。同樣的事實和法律，站在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的看法和說法，內(nèi)心有不同的感受。

即使在法律上一邊倒，在情理上，那違法的一方也往往有值得同情的一面。

可是事情總得解決啊，孔老夫子一貫主張“仁”，于是希望“使無訟”，這是很自然的事。

今天，作為一個“法律人”，作為一個每天都要面對“訟”、似乎是靠“訟”吃飯的律師，當然總是站在自己當事人的一邊，在法律法規(guī)的海洋里面，尋章摘句，殫精竭慮，希望最大限度的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quán)益。說白了，就是想方設法替自己的當事人贏得訴訟。

可是，每當靜下心來，也常產(chǎn)生孔老夫子“必也使無訟呼”的同感。

從古以來，“訟”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在《易經(jīng)》里面，“訟”是不吉利的事，“終兇”，除非“利見大人”，可是，大人哪里是容易見的呀？

確實，作為當事人，爭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時間、金錢、精力、形象、名譽，均要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而最終得到的，往往并不足以彌補損失。孔老夫子希望的圓滿解決，談何容易？

我們當律師的，不像法官，無權(quán)做到“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即便是訴訟法保護當事人的辯論、陳述權(quán)，法官有時還是可以依職權(quán)而為之的——那么，如何才能“無訟”呢？

一方面，不幸攤上訴訟，只能面對。但是律師可以更和諧、更藝術(shù)的處理訴訟。比如，盡量幫助當事人從不良情緒中走出來，減少意氣用事，放棄不切實際的訴訟標的，避免過激的言辭，以更合理的方式結(jié)案，等等，往往更能保護當事人的權(quán)益。

另一方面，每一個社會生活的參與者，應當積極預防和減少訴訟的發(fā)生。

如果說，法律是社會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線，那么訴訟便是在這道防線旁邊那堵布滿荊棘的墻。如果我們的眼光看遠一點，提前將法律這道防線納入視野，并配合以相應的策略和行動，便可盡量不去碰那堵墻。

比如說，一個企業(yè)，應當充分了解自己的經(jīng)營行為涉及到的法律法規(guī)，同時對企業(yè)所有的經(jīng)營管理行為進行梳理，包括各種合同及合同相關(guān)文件、內(nèi)部管理規(guī)章制度、具體工作流程及方法等等，并對過程進行法律風險方面的監(jiān)控，使企業(yè)的經(jīng)營管理行為盡可能合法，或者最大限度的規(guī)避法律風險，從而盡量遠離訴訟。

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有真正專業(yè)（這里說的“專業(yè)”，一方面是法律知識及運用，一方面是行業(yè)知識和經(jīng)驗，二者缺一不可）的律師（顧問）介入，效果會很好，而其成本并不高——尤其是和訴訟相比。重要的是，規(guī)范的運作，還能帶來其他更多的正面影響，有利于企業(yè)的發(fā)展。

同時，律師也拓展了更多的業(yè)務。

這方面，我和我的同行們，還應當多多體察孔夫子他老人家的心意，做更多的工作。正是：

但愿世間無疾病，哪怕架上藥生塵！

（劉國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