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作為教育家的孔子自然是高尚的，但孔子并不白干。 

孔子辦教育，他也要付出成本，束修的意思似乎不難理解。

修即臘肉，又叫脯。束修就是十條捆攏在一起的臘肉。孔子要他的學生初見面時給他送十條臘肉，作為學費。這是他收費的最低標準，底線。凡自愿給我送上十條臘肉，我從沒有不教他的。孔子實話實說，就這樣簡單。孔子說，不好意思，本人也有家小，每日青菜豆腐總不可少，就收那么一點點、一點點。

束修被正常理解為學費應該沒什么問題。從漢朝開始，束修就作為學費的代名詞了。文革前的馮友蘭先生認為是學費；改革后的錢遜先生也認為是學費，只不過他認為是古代一種最微薄的見面禮；即使文革后期批林批孔，由中華書局出版、署名北京大學哲學系1970年級工農兵學員的《論語批注》所持的觀點，也與馮、錢二位先生并無不同。例外的是1975年6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小冊子《孔丘教育思想批判》，作者另作新解，說“束”是絲，“修”是肉。說孔丘宣稱，必須用絲和肉或比這更貴重的物品交納學費的人，他才招收為弟子、施以教誨。當時生產力不發達，不是貴族，誰能衣絲食肉呢。束修是相當高昂的代價，學費成了大問題。但被解作絲與肉的束修，無論它如何代價高昂，不還是學費嗎。

可孔子是圣人，大成至圣先師，收費不是有損光輝形象么？

就著這個思路，臺灣傅佩榮先生《〈論語〉心得·束修問題》（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1月第1版）引東漢儒者鄭玄的解釋，以束修為年齡之別稱，說孔子的話應該念成“自/行束修/以上”。是從十五歲（可以行束修之禮的人）以上。或者說，只要十五歲以上的孩子，孔子就愿意教誨。不同意馮友蘭先生所說，什么“生活總是要維持的”，孔子不及蘇格拉底。外國的蘇格拉底聲稱不收學費，中國的孔子也不收學費，這是傅先生的言外之意。但我想，蘇格拉底不收學費他大概很有錢發了橫財，該不會還以權謀私搞了腐敗或者偷稅漏稅巨額財產來歷不明，有大錢了誰在乎這點小錢。

束修為年齡之別稱，傅先生解釋說，這就好比“弱冠”表示男子二十歲，“及笄”表示女子十六歲。傅先生進一步說明，由于孔子說過，孔子以后，人們通常用“而立”代指三十歲，“不惑”代指四十歲。既然孔子說過的“而立”、“不惑”能成為專有名詞，束修怎么就不能用來指稱十五歲男子呢。應該能。但是，那得“孔子以后”。是誰在“孔子以前”，將束修的本義，古代男子十五歲正式就學時奉獻的薄禮，早早引申轉化成了男子十五的代稱？

傅先生從自己的理解出發，為孔子原話重新標點。“自/行束修/以上”和“自行/束修/以上”當然兩回事了。中國文字確是可以游戲！記得兒時聽一笑話，有人寫一紙條，貼于墻角，以警內急者，曰：“過路人等不得在此小便”，意頗明了，即為“過路人等/不得在此小便”。由于未加標點，有好事者加之。再看，是“過路人等不得/在此小便”。一時方便者眾，墻角遂成大海。

香港的南懷瑾先生，也作了過度解讀。依他的看法，問題出在自行兩個字。《論語別裁·孔子的學費問題》（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3月第三版）解釋自行束修，即自行檢點約束，南懷瑾先生認為：“孔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凡是那些能反省自己，檢束自己而又肯上進向學的人，我從來沒有不教的，我一定要教他。”

想把孔子說得比較好一點，南懷瑾先生說不能把束修理解成學費。收學費就不好了？南懷瑾先生還正經擔憂：孔子三千弟子，如果束修是臘肉，他哪里吃得了這許多臘肉。孔子吃不了這許多臘肉，他還不能送人，不能以物易物，不能拿去換錢？孔子傻呀。再說，三千弟子一定都得以臘肉作為贄敬呀。孔子說到收費標準時不過打個比方，南懷瑾先生就真當孔子成天在那收受臘肉。

孔子絕無教育產業化的主張，他辦的也不是義務教育。就是我們今天辦義務教育，當教師的不也得領工資拿獎金不是。孔子是實實在在辦教育，但他有言在先：我是要收學費的。

馮天瑜教授釋束修為絲與肉，抬高收費標準，實為貶損孔子；傅佩榮和南懷瑾先生否認束修是學費，意欲為孔子貼金，硬貼的結果，形同飾偽。那么，真實的孔子，活生生的孔子呢？

孔子是不是圣人不說，借束修來觀照，孔子是一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