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語符的交響曲——評大江健三郎的《個人的體驗》 胡 斯 可 小說摹人狀物，心路歷程的描繪最易流于機械的客觀，倘以模糊性的語符作寫意的掃描卻難做到清晰“數據”的采集，致使人物性格的漸變軌跡渾濁而晦暝。這進退維谷間的矛盾大江健三郎同樣未能幸免。這位意識流作家的作品，對個人內心世界習慣性地光怪陸離地描述又經常面臨著思維過度捭合的指責。但是，由于其最經典小說《個人的體驗》中所彰顯出來的深厚的筆底功夫，這絲毫未能夠阻擋他獲得1999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崇高榮譽，繼川端康成之后，再次為日本國民所景仰。 這部洋溢著人文關懷的旗艦之作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大學教員鳥的妻子生了個殘疾嬰兒，使鳥突然間陷入艱難的處境，鳥首先選擇了逃避，他把嬰兒扔在醫院，并設法讓其衰弱而死；自己則躲到舊日情人火見子的臥室，陷入愛河欲海之中。火見子是天使又是魔女，她給鳥安慰，使鳥忘憂，也誘使鳥不斷墮落。經過漫長的心靈煉獄之后，最后，鳥終于幡然醒悟，勇敢肩起自己的責任，決心和殘疾嬰兒共同堅韌地生存下去。 可以說，大江健三郎是那種融通的天才，任意跨界和極大的詞匯兼容性是他的專長，形式很難羈絆他天馬行空的才智。很多時候，并不是那語言有多獨創，而是具有無與倫比的恰當，是過去很少發生關系的異質間的互融。印象最深的是他筆下的非洲地圖，在他令人不寒而栗的隱喻之下，地圖已不再是地圖，儼然變作了一個被剝掉皮膚、露出全部毛細血管的受傷的頭顱。作者絲毫不顧傳統詞語組合的程式及語用場所的限制，隨心化用醫學術語，剎時間就喚起了一種血淋淋的暴死于非命的印象。在大江看來，只要是滿足文章表達的需要，這便為他的文學語言可以“離經叛道”、不守成規提供了唯一理由——鳥在妻子瀕臨難產時那種恐怖摻雜焦躁的內心感受正好與“受傷的頭顱”所喚起的心理印象不謀而合。 大江的頭腦中似乎永遠都不存在一個個離群索居的詞匯聚合，而是物理的、生物的、數學的……統統融合在一起，大江的文學語言是各元素和諧的交響，絕不只是形單影只的獨奏。在《個人的體驗》中，種種全新全異的文字及其喚發的壯闊激情我們隨處可見。 大江的不凡還在于他伺機而動的冷靜。冷靜的最終結果不是冷靜，那恰倒好處的點睛之筆才是最動人的部分，在不動聲色的如實記錄各色人等的情緒微波、言行舉止之后，繼之而起的干凈利落的幾個單詞便完成了對這些人物是非善惡的褒貶評判，這是否作者對“春秋筆法”的暗承并不重要，令人吃驚的是，這略顯唐突的技巧鋒芒筆畢露，用于刻畫人物之時卻叫人覺察不到他的絲毫吃力與喘息，其行文依然是氣定神閑的流水行云。那看似客觀的忠實記錄恰恰是關鍵詞內核擴散的成品。無論它表面在說著什么，都被關鍵詞巨大的引力阻擋了游離的去路，而圍繞著它作著持續的向心運動。 大江先生的這部小說意在探尋人類的共生之路，使我們在繽紛之中辨認出深藏于宇宙間的永恒——“那使人類能夠憐憫、能夠犧牲、能夠耐勞的靈魂”，而在我個人的體驗之下，他那充滿魔幻色彩的文字風格卻最是令人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