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賴是最高級的合作與博弈。

無論在生態還是業態中，互賴都是一對一的關系。

無論國家、社會、組織、個人，都需要對外建立很多一對一的穩定關系。

互賴，基于獨立。沒獨立只是哺育或扶持，談不上互賴。

獨立，相對容易，這是本能的努力。不屈不撓總能獨立。

互賴決定了獨立的價值。沒有眾多穩定的互賴關系，獨立是最大的風險。

獨立是互賴的基礎，互賴是獨立的保障。

互賴關系不是親密關系，卻要求更大的穩定性。人類中最穩定的親密關系，莫過母子。但不管是哺育還是贍養，都趨于單方面支持。單向支持的交織，可以形成一個緊密的關系集群，其中大量一對一的互賴關系反而被弱化。母系氏族就是這么來的。

母系氏族在今天的人類眼中，是蒙昧落后時期的產物。但今天所謂的文明，不是為了融洽與和諧，而是加強競爭、謀求發展。這個目的，并不端正。

人類的崇高理想，在母系氏族中天然存在，無需通過斗爭實現。

母系氏族有最明顯的八大優勢：男女平等、養老托幼、害羞自制、情欲自主、自發優生、和諧共處、心靈充實、無意犯罪。母系氏族的減少和消亡，是人類退化的最大證據。對進化論者，這也是心中永恒的隱傷。

競爭破壞了各種穩定的關系，人們愈發渴望穩定。因此，互賴比親密更重要。

由于競爭習性的固化，現代人類在一對一的關系中，酷愛分公母、決雌雄。這是生物學定義。在社會學上，就是分男女。按照東方思維，就是分陰陽。

都是一回事。與原有性別無關。但必須分清。

分不清，就沒有互賴的可能。在反抗和享受之間，有選擇、無平衡。

分的清，無論雙方的主次地位如何，都是正常的、甘心的、穩定的。

次要的一方，就是女性化的一方，處在防御與享受的平衡。

任何兩個人接觸，哪怕通過互聯網在線交流，都能迅速分出主次。人的能量不同。如果雙方都對主次關系感到安全和認同，互賴關系便可能發生。

人類最典型、最重要的互賴，是婚姻。克林頓和希拉里因愛情而結婚，卻因互賴而廝守。中國農村的婚姻，多半不談戀愛，倉促結婚卻不離婚，也因為互賴。大量此類互賴，保證了中國幾千年來的社會延續。與感情無關。

家庭之外的互賴，遍布社會人生。

在業態中，強強合作令人矚目，卻只是表面。

宏觀來看，同一水平線上的人或組織，都容易達成互賴。這不是縱向的食物鏈，而是橫向的二元捆綁。充分必要條件是：互相依賴、互相信任、互相制約。

依賴，是能看到與對方的最大互補性，愿意降低彼此獨立的風險。

信任，是預支的心理成本。信任與信仰的最大不同是經不起違約。

制約，是心照不宣的違約門檻。雙方都能主動用它來做自我克制。

但在生態中，互賴關系可以是食物鏈中任意的一環。締結互賴，要靠手藝。不然太靈活，不穩定。好的環境，一定是有生態的。好的生態，一定是自動趨于穩定的。

巴黎歌劇院，是全球知名的黃金地段。就在它的馬路西側，三個脖子上掛著皮尺的老裁縫，撐著一個面積很大的裁縫鋪，店里冷冷清清。幾次路過，我都奇怪。

一次，我在住處小巷內一個專賣店買了條意大利褲子，八十法郎，但沒鎖褲腳，店員說加上三十法郎，一周后來取。我等不及，店員給了我一個地址。找過去，竟是那三個老裁縫的大鋪子。還是脖子上挎著皮尺，西裝革履打著領結，笑容可掬。開口嚇我一跳：鎖邊一百法郎。比褲子還貴二十法郎。雖然都是童叟無欺，不用砍價，心里還是驚訝。

手藝是真好。內層加了軟襯、里層還貼了一塊硬襯、針腳很密實，三個老紳士忙活了一個鐘頭。等候過程中，我看出了門道：他們這個大鋪子里，掛滿了各個品牌的訂制樣品，等于把廣告位和展位分享給了很多服裝品牌。而那些品牌的專賣店，大都在不知名的小巷子里。其中不乏世界名牌。

這，就是生態鏈。三個老裁縫，只靠手藝，便優雅地占據著其中最體面的一環。當通過這一環的食物鏈多起來，這個裁縫鋪不是樞紐，也類似樞紐。

后來，在巴黎的各種手工類店鋪中，像這樣各占一環的鏈條關系，我發現了很多。熟悉之后才打聽明白：他們之間并沒有協議。有的紐帶關系，竟是祖輩延續下來。說到底，是工匠精神把他們聯在一起。究竟先有手藝，還是先有工匠精神？

本就不可分。

不久前，我到南方的一個縣城講課，竟是個EMBA總裁班，很多學員是億萬富翁。那地方雖然不出名，卻富的很。

吃飯的時候，問一個年輕的學員做什么生意，他說做狗窩的。我嚇了一跳。

他解釋：做狗窩不簡單。要抗撕咬、有型、舒適、柔軟，尤其不能掉毛、掉色，否則會影響狗的健康。

我笑了：那是狗別墅啊，市場不大吧？

他也笑了：目前沒有能力顧及國內。歐美市場供不應求，客戶都在催貨。全球最大的寵物用品公司，也是我的客戶。

我奇怪：你這是高科技？

他的回答耐人尋味：不算是吧。最初是給人加工一種特種服裝，后來用邊角料做了一些試驗和改進，就到掛到網上找買主，陸續來了很多外國客戶，有的是在我這兒獨家進貨。等有了實力，我還可以做貓窩、鼠窩、豬窩。寵物習性不同，要慢慢試驗，不能急。

我頻頻點頭，心里愈發糊涂。每年幾個億的生意，還算沒實力？慢慢實驗，還不急，他是真不怕別人趕超啊。看來，我要讓他給我上課了。

呵呵，寫到這里，很擔心有人把“誠實守信、精工細料、審時度勢、量力而行”之類的口訣，也當成互聯網思維。那將是我的罪過。

當年成千上萬的淘寶賣家，都沒想到能跟主流產品和主流買家發生關系。在長達五六年間，都是非主流的買家在淘寶搜尋市場上沒有的非主流物件。比如家里做香腸的腸衣，比如魚皮靴子，等等。淘寶生態系統的生成，正是無數種互賴關系的生成。

反過來設想，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不會有人制作比狗還貴的狗窩，也不會有人制作不發光的燈泡、沒有水的魚缸。世界的多樣化，遠遠超出了想象。

在互聯網生態下，不僅每人都擁有全球的市場，而且很容易被買家找到，因為有搜索引擎。唯一性成為最大價值。

互聯網思維是關于唯一性的思維。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所做的事情也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你那獨一無二的價值，一旦被人依賴，你就有了依賴的對象。

互賴的前提，是能被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