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雄安新區設立的消息一經公布,以中共中央、國務院對河北雄安新區的高標準定位,立刻使其成為全國關注的焦點。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幾年,雄安新區的一舉一動將牽動舉國神經。
千年大計、國家大事,雄安新區之深遠意義與深圳特區、浦東新區并舉。眾所周知,深圳經濟特區拼出來的是以“拓荒牛”精神進行“敢闖敢試敢冒險”的改革創新,“深圳速度”亦成為代表改革開放的一座高峰。浦東新區則依靠金融機構及高新技術產業的集聚,第三產業占比高達75%,目前,則向著“打造民營企業高地”的目標進軍。
因改革而起,因創新而興,改革與創新,是中國新區經濟的核心也是未來。那么雄安新區的發展應該放置在怎樣的語境下進行考量?它又將對京津冀區域的經濟格局產生怎樣的影響和改變,對中國的城鎮化建設又有怎樣的啟示?對此,鳳凰網產業新城頻道對話北京大學首都發展研究院院長李國平。
北京的功能外溢已經在發生
鳳凰網產業新城:在中國這些年發展的過程中,很多區域都出現“大城市病”,從這個角度來講,未來雄安新區在城市治理方面的探索,對現在“大城市病”的治理有哪些啟示?
李國平:4月1號雄安新區成立的消息公布以后,在社會上一直有很高的關注度。我想,雄安新區的建設要放在京津冀協同發展的視角下審視其獨特的意義。京津冀協同發展的核心目標之一是建設以首都為核心的世界級都市群,這需要整個區域共同的貢獻。作為落實京津冀協同發展的重要戰略舉措,雄安新區的建設要更好地服務這一戰略。
實際上,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是一個問題導向為主的發展戰略,核心目標是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解決大城市病,所以雄安的發展一定要和首都北京的發展放到一起共同考量。
大城市病,指的是在大城市里出現的人口膨脹、交通擁擠、住房困難、環境惡化、資源緊張等“癥狀”,是城市功能“過密”的產物。北京中心城區功能過密,需要疏解,大概有兩種方向:一個是向北京中心城區以外的市域疏解;一個是北京市域外的疏解——也就是城市之間的疏解。從區內的疏解角度來講,像城市副中心以及其它的遠郊各區,未來更重要的可能還有大興的北京新機場周邊地區。
去年的數據顯示北京城六區人口減少了30萬,但城市總人口增加了十幾萬。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北京內部正在發生幾十萬人口的大挪移。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可以看出疏解已經開始了。
除了內部的挪移,北京的科技創新力量非常強。科研成果要產業化,考慮到要素成本,這種產業化很多會形成外溢。另外,正在公示中的北京新的城市總體規劃顯示,建設用地是逐年減少的,這也使創新等資源會加速外溢,包括到市域以外的各類承接區。當前,京津冀內部發展不平衡問題相當突出,促進河北省的經濟增長以及發展水平的提升也是至關重要的。
雄安新區將深刻改變河北經濟空間格局
鳳凰網產業新城:與之前設立的18個國家級新區相比,雄安新區有怎樣的不同?未來新區的人口規模,會有多大?
李國平:從發展的模式或者說解決問題的角度來講,雄安新區是一個很大的創新,所以可以認為其是能與深圳特區和浦東新區相比肩的國家級新區。
以往的新區基本都是增長驅動型為主,無論是天津的濱海新區、重慶的兩江新區、成都的天府新區,主要目的都是為了帶動本地經濟增長。而雄安新區最重要的定位、最主要的目的,是打造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集中承載地,解決首都北京的大城市病問題。
在新區發展過程中,固然會起到經濟支撐或者模式創新的作用,但不是單純的增長極的概念。雄安新區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模式,而不是以往新區發展模式的延伸。
從京津冀的空間尺度上來說,要建設世界級的城市群,一定要擁有多個具有競爭力的城市。在京津冀區域,北京、天津在等級規模上與其他城市出現了很大的斷層。因為依照城市等級規模的劃分標準,人口1000萬以上是超大城市,500到1000萬是特大城市,現在京津冀區域有北京、天津兩個超大城市,但卻沒有特大城市。
在京津冀區域,保定、唐山、石家莊都是具有很大潛力的區域性中心城市,但城市規模都沒有達到500萬人,保定現在是280萬人,隨著雄安新區打造北京非首都功能的集中承載地,盡管新區規模不會很大,但如果和保定共同構成一個保定-雄安大城市區,未來足可以形成超過500萬人口的特大城市區,無疑有利于優化京津冀區域城鎮體系和空間結構。
保定-雄安大城市區,將來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會是河北省最大的都市區,體量也許會超過石家莊大城市區,如果考慮到首都的輻射和聯動,某些定位的高度可能會超過省會城市石家莊。
從河北省整個空間格局來講,北京以東的河北,唐山、秦皇島包括沿海的滄州,自身有比較優越的區位和發展條件;北京以北的河北,包括張家口、承德,尤其是張家口,借力冬奧會,使得休閑度假、文化旅游這樣的產業會得到較快發展。石家莊更多意義上會變成冀中南地區的地方中心。而由保定、雄安、廊坊,構成京津冀中部核心區的河北部分,我預判會在河北省內部變成一個最重要的經濟區。
雄安新區不宜與保定城市連成一體
鳳凰網產業新城:雄安新區的成立,對未來河北經濟的空間格局有怎樣的影響?
李國平:河北的空間格局,有兩大塊經濟重心:一個是沿海地區,一個是環京津地區。
雄安地處冀中,加上廊坊和保定,構成一個服務首都的核心功能區,其現代制造業和服務業都將得到均衡發展。北京當前已經從向心集聚發展到了對外輻射為主的階段,將改變以往的虹吸效應,使得鄰近北京的冀中區域的區位優勢得以發揮。
未來由于雄安新區的建設,會使得冀中地區在空間實現更加均衡的布局,尤其是保定與雄安的聯動,會成為整個京津冀區域創新發展的重心,從而形成河北省的中部崛起地帶。
鳳凰網產業新城:在河北省的GDP結構里面,省會石家莊是6000億,如果雄安持續高速發展,未來整個雄安-保定地區會不會形成一個規模超過6000億的城市?
李國平:是否能有這么大的量級,取決于雄安的功能定位。追趕一定會發生,速度和效果還有待觀察。應該有那么一天,保定-雄安大城市區在人口、經濟上一定會超過石家莊大城市區。因為無論是大城市區人口的自由流動還是在更大的尺度上來配置資源,相比石家莊,保定-雄安都會接納首都北京的更多的輻射,距離衰減定律是在起作用的。
鳳凰網產業新城:您覺得未來保定和雄安,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李國平:盡管保定和雄安相距僅30公里,雄安空間發展方向在北邊(未來會有更加便捷的交通體系連接北京和雄安),保定空間發展方向在北邊(連接北京)以及東邊(現狀保定東有高鐵站,未來有利于接近雄安新區),但我們不希望他們連到一起,中間要有一定的空間間隔,比方說綠化隔離帶,至少需要有3-5公里隔離區,避免形成“攤大餅”式蔓延。保定和雄安將成為由兩個大城市構成的大都市區。保定市區本身也將呈現人口增長和產業發展,但盡可能相對自成體系,人口規模維持在300-400萬即可,多了未必合適。
保定和雄安兩個地方人口結構會有很大的差別,發展定位、創新能力和產業層次也不會一樣。雄安以創新研發服務、高端服務和部分高端制造產業為主,保定這邊可能會更偏一般服務、高端制造以及部分研發產業。未來按照產業結構的發展的水平,兩邊可能不是一個檔次的。保定還處于工業化的中級階段。而雄安新區一開始就可能處于后工業化階段,以服務業為主導,重點在于發展研發性的產業。
擴大城市空間不是解決大城市病的根本方式
鳳凰網產業新城:雄安新區的成立是否會對其他國家級新區的開發和建設模式產生影響?未來雄安新區的模式是否會成為中國解決大城市病的常態化路徑?
李國平:很多地方的新區,包括國家級的新區、高新區,目的基本都是打造成為經濟增長極,要拉大城市框架。這導致如果一個區域區位比較好,人口眾多、有經濟支撐力,就能實現經濟增長極這樣的目標,就像天津濱海新區。
雄安新區是為了解決首都北京大城市病問題的新區,是不是其他的新區以后都會改成這樣的一種職能,還很難講。這要看是不是這個城市病的問題很嚴重,是要通過技術手段來解決,還是要靠建設新區來拉動?所以說新區本身,還在于其核心使命是什么?根據其核心使命來確定新區的功能定位和發展目標。
現在有很多的城市出現了大城市病,其中原因很多,也可能是管理水平低、技術水平低造成的,而不全是功能過度密集造成的。如果他不是因為功能過度密集造成的,把人口和功能導出來之后,城市的活力就必然會有所下降。
我認為,解決大城市病的核心思路,應該是提升城市管理水平、技術水平和治理能力,包括提升城市自身承載力。技術進步是推動解決問題的一個手段,很多城市,如果有地鐵等軌道交通,并配以完備的交通體系,并不應該堵,如果出現了擁堵,那就是管理的問題。北京作為首都,核心考慮是政治功能的發揮,因此解決大城市病問題更迫在眉睫。如果一個以經濟功能為主的城市,人口和功能密集起來,也許會造成擁堵,但是卻有很大的經濟活力。因為擁堵,要引來投資,發展地鐵交通等,因為人口的規模效應,會促進城市經濟的發展。所以通過發展新區來緩解一個城市的壓力,是一種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更多的時候要看到其他方式的可能性,而不是一味地拉大空間。
我在2009年寫的一本書,叫《網絡化大都市》,其中一個核心觀念,叫多中心網絡化發展。北京市1.6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實際上還有比較大的人口和產業發展空間。它的“過密”在于空間配置和布局上出現了問題。對于解決大城市病的問題,調整布局可能是一個優先方案,外部的推動力量更多是輔助作用。
此外,還要考慮在城市空間內部,是否有足夠大的體量可供于疏解,雄安新區由國家來推動,有很大的優勢。但是很多新區由省級或者市級地方政府來推動,能否達到預期目標則需要有預判和分析。